突然的甜言蜜语，拨动了萧子文的心弦，只见他梗起脖子，无视内心的悸动，强逼自己质问云歆梦：“你把我困在此地，究竟是何目的？”

“困？呵，小白公子真不会用词。”

“自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等你把我损失都赔偿了，你爱去哪里，我怎么管你？”

“你在我这一天做五个人的工，我这儿一个人的工资是别地儿的五倍，就当我给你十倍！”

“一天二两，你做三个月，也就是九十天，也不过九千两，离五万之数都差得远，更何况十万？”

“你要是现在想得通，签了那纸婚契嫁给我，我照旧可以免了你的债务。”

“白公子啊，你可想清楚了，是就这么毫无意义的死扛，还是接受我的条件，另寻出路？”

云歆梦取过一旁药箱，一边为萧子文连日苦劳磨伤的手上药，一边以利相诱。

她明知他不会低头，却控制不住内心借此羞辱他的欲望。

爱恨交织的感觉，不过如是。

“在下既然许诺三月之内还清姑娘债务，就一定会还清，姑娘大可放心。”

萧子文抽出手，后退数步，不知为何，他又在这女人身上感觉到了那种落寞萧索的味道。

她看起来明明不过及笄之年，却总让萧子文从她身上读出历尽沧桑的荒凉，他想靠近她，却又不敢靠近她。

因为萧子文心里清楚，不管眼前女子所言是真是假，时而单纯时而复杂让人猜不明看不透的云歆梦，都不会是他的归宿。

“小姐，饭菜做好了。”小安觉出此间气氛不对，亦步亦趋的上前禀报。

“那就端上来吧。”云歆梦吩咐完，又回头看向萧子文，唇边重新染上一抹笑。

“忙了一上午，你肯定很饿了吧，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酱拍黄瓜，你多吃些。”

萧子文看着一个劲儿往他碗中添菜的女人又是一愣，他自幼孤苦，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对他来说再平常不过。

所以小时候逢年过节，他最大的期待就是养母给他做的一碗酱拍黄瓜，只因为它有着与面饼馍馍还有干硬的馒头不一样的味道。

后来他因武功出众被长公主挑入府中做暗卫，从此锦衣玉食，三餐无忧，可他最爱的，还是那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酱拍黄瓜。

这个秘密，连长公主都不知道，可眼前这个女人……

“发什么愣啊，快吃啊，待会儿我这个恶毒又势利的女人可不会因为你没吃饱就让他们放过你！”

云歆梦笑着打趣他，萧子文定了定神，掩去眼底的泪光，埋头吃饭。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连长公主府都没能给他的温暖。

云歆梦给他整理的衣橱里全是他喜欢的黑白色系衣物，给他吃的饭是他最爱的酱拌黄瓜，就连睡觉用的，都是他习惯的硬木床。

这个女人到底对他了解多少，萧子文想都不敢想。

一连几日都与云歆梦同吃同行，萧子文渐渐适应了这种恬淡安详的日子。

就算每天都要被各式各样的事情累成狗，可是当那一碗热饭摆到他面前时，他还是很开心。

不得不说，云歆梦真的是个超级有良心的好老板，给的工资高就算了，衣食住行还那么优越，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各种发奖金、涨工资，在她手下工作的雇工们别提有多高兴了。

尽管那微薄的工资，依旧不够萧子文还债；尽管萧子文依旧无法忍受这女人在人前人后的巨大反差；尽管——

哪有那么多的尽管，他不就是，爱上了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吗？

可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眷恋也有要放手的一日，长公主派来联络的人，打破了萧子文这为期半月的浮华幻梦。

夜月皎皎，喧嚣的街道渐渐冷清，只有几间客栈和街边小摊尚可闻得一二人语。

“白十二，动作快点，把碗洗完，我们要打烊了。”

掌柜收拾完大堂，到后厨催促。

“今天早点干完活回去歇息，别总让大娘子等你到那么晚。”

“哈？”

萧子文顺着掌柜的目光望向二楼雅室，果然还有一丝烛火在寂夜中明灭不定，“原来她今天，又没走啊。”

心底淌过那么一丝儿暖流，萧子文唇角微弯，手上动作不自觉加快了些。

“也不知你这小子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竟然能得大娘子垂青，夜夜在此候你同归。”

掌柜语气中有点儿醋味，起初他们也只当大娘子事务繁忙，每日查账到那么晚，可是日子久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在等他。

“你要是一天干个五六个人的活儿，搞不好你们大娘子也垂青你。”

萧子文不屑一笑，他也曾像掌柜这般以为，可是每当他快醉倒在云歆梦的温柔乡中时，残酷的现实又会把他拽回来。

“对啊，你说大娘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喜欢你，却又这么折磨你，真是让人费解啊！”

掌柜也有些糊涂，照理来说，喜欢一个人，不该是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送到他面前吗？

为什么到了大娘子这就反着来了？

“我看您啊，也别想了，我保不准是和你们大娘子上辈子有仇，这辈子她才来我讨债的！”

萧子文洗完最后一个碗，伸了个懒腰，“又扛过一天，美好人生在未来等着我啊！”

“噗嗤！”

从远处走来的小瑾闻言一笑：“二愣子，你是不是和我们小姐待久了，连性格都随她了？”

“既然这样，那你三个月后干脆也别走了，留在云府做我们的男主人呗！”

萧子文闻言一滞，刚刚扬起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些日子过得太如意，他自己是不是都忘了，他是个杀手，是主人手里的一把剑。

若剑有灵，还有人敢用吗？

“那么戒备干嘛？我家小姐会吃了你啊！”

“真是，大堂来了个奇怪的陌生人，小姐让你过去招呼下，说搞不好，是来找你的。”

小瑾丢下这么句话，再次翻身上了楼。

楼上隐隐传来呵斥声：“小瑾，你说你好好的楼梯不走，干嘛非要飞檐走壁？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我这不是图个快嘛！”小瑾委屈辩解了些什么，萧子文也没听真切。

来找我的？莫非——

萧子文心里一咯噔，沉着脸端着茶水出去了。

不管是福是祸，他总归要自己面对。

二楼雅间。

云歆梦听完小瑾的复述，满脸笑意。

“他真是这么说的？”

“哼，让他小子不识时务，早点从了我不就好了！”

“噗，小姐，你这就有点故意报复的意味了啊！”

小瑾被逗乐了，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次回来后，小姐变了许多。

从前的她，什么都为别人想，用各种条条框框约束着自己，用外人的话说就是：

温正端方不逾矩。

可是小瑾并不喜欢那样的云歆梦，因为她明白，活在别人的期待里，太累太累了。

夜色已深，白日里嘈杂喧嚣的大堂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伙计，对着堂西南角一个身着黑衣头戴斗篷的陌生人指指点点。

“他不是我们凤凰镇的吧。”

“那当然，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哪有半点我们凤凰镇人的灵秀之气。”

“就是，你看他手上那剑，一看就是染过血的！”

“嘘，咱都小心点，大娘子今天还在客栈，咱千万别给她惹了麻烦。”

萧子文淡淡的扫了一眼那些个畏畏缩缩的伙计，径自朝那黑衣人走去。

“客官，你要的茶点。”

凑近了看，才发现那黑衣人斗笠下的面容狰狞，一条伤疤从左眼到下颌，将他还算精致的五官分成两半。

只见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好在那人吃完茶点什么也没干，只是默默的抱着他的剑离开了客栈，伙计们这才舒了一口气。

无人上前，自然就轮到萧子文过去收拾桌子了。

若无其事的拭去桌面上那沾着茶水写下的四个字，萧子文借口如厕甩开了云歆梦，只身赴约。

小瑾看着萧子文消失在月色中的背影，颇为不解，“小姐，真的不用我跟过去看看嘛？”

“我看那黑衣人，来头似乎不简单，他身上的衣物明显就是咱家流云坊上供的皇家织品，还有那把剑——”

“那把剑明显就是京城高门大户才请得起的高级铁匠所铸，这些你都能看得出来，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云歆梦轻声嗤笑，“我对萧子文的来历一清二楚，他会和什么人接触，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我放他去，不过是因为我知道，如果他要走，不管我怎么拦都是没用的。”

“那小姐你就不担心他——”

“放心，萧子文这人虽然风评不太好，但有一点值得嘉许，那就是他说过的话，一定会去做。”

云歆梦撇了撇嘴，“所以他不还清欠我的钱，是不会跑的。”

“噗，小姐，我发现了。”

“发现什么？”

“你对那个二愣子，不是一般的了解。所以，老实交代，喜欢他，你是不是预谋已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