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登江，风调雨顺！”

喧闹的锣鼓声中，河沟子村的龙舟被三四十名壮汉抬下河堤，岸边鞭炮齐鸣，彩旗招展，预示着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即将到来。

今天是五月初一，按照本地习俗，要在今天进行“龙舟登江”的仪式，一来为龙舟修漆补损，二来训练桡手，为五月初五端阳节的龙舟竞渡做准备。

又是一阵喧哗吆喝，龙舟披红挂彩布置妥当，在急促的锣鼓点中驶向江心。

三十多名壮汉听鼓下桡，动作整齐划一，船舷两侧水花飞溅，整条龙舟好似一支利箭划破平静的江面，向前飞射而去。

“好啊！今年头名非咱们河沟子村莫属了！”

“那还用说？！谁敢和咱们比，那不是自取其辱么？”

岸上看船的乡亲们正欢呼雀跃之际，江面上的龙舟却突然停鼓歇桡，在江心打起转来。

原来龙舟堪堪划到江心，水面下突然“咕咚咕咚”冒出斗大的水泡，旋即生出一股子漩涡，将船底吸住，众桡手不知道发生什么，一个个伸长脖子往船舷外细看。

漩涡越转越急，船尾的艄公最先察觉不妙，一边扳动船艄抗衡旋力，一边大声催促着众人赶快划出这片区域：“快划开！盘蛟涌水了！”

所谓盘蛟涌水，传说是江河底下盘踞的蛟龙吐气呼吸时导致水面上生成急涌漩涡，渔民们最怕遇到这种情况，遇到必定远远绕开，一旦被漩涡吸到，轻则船只翻覆，重则船毁人亡。

桡手们听到“盘蛟涌水”四个字，惊骇地回过神来，一齐奋力朝漩涡外划去。

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水面上的漩涡骤然转急，巨大的吸力牢牢将龙舟船底吸住，龙舟在旋转中失去平衡，终于翻覆过去，满船桡手同时落水。

岸边的乡亲们目睹这一幕，都是大吃一惊，立马有人划起靠岸停泊的渔船舢板，前往江心救援。

七八艘渔船舢板划到翻覆的龙舟附近，水面上原本汹涌的漩涡已经消失不见，二十余名桡手被救上渔船，却还有近十名桡手不见了踪影！

“拖网！拖网救人！”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七八艘渔船上的乡民立即行动起来，渔船摆开捕鱼的阵仗，将渔网撒到附近水域，要将还没露头的桡手们从水底下捞出来。

忙活了好一阵，渔网里网到的尽是些船桡碎木，半个人影都不曾看到。

所有人都知道，纵使桡手们水性再精熟，翻船后也不可能在水底潜伏这么久时间，失踪的这些人，多半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河岸边失踪桡手的亲属家眷号哭不停，河沟子村村长也在救援的渔船上，面对此情此景，突然想起什么，望向江心不远处的一座水陆洲：“活要见人，要见尸！快去洲上请陆老头！”

那座水陆洲当地人叫做“落月洲”，地形狭长，不过五六里长短，据说当年太平军与清军水师在这一带鏖战，双方死伤惨重，战后无数兵卒尸体就掩埋在落月洲上，至今每逢风雨交加之时，还能听到战阵厮杀之声，百姓都说洲上怨煞太重，从不敢轻易靠近。

洲头地势最高处，有一座七层石塔，不知建于什么时候，相传是用来镇压河中蛟龙水怪，村长口中所说的陆老头，就住在石塔里。

这个陆老头，十多年前带着两三岁的儿子来到本地，因无处栖身，就独自住到了落月洲上。此人会些咒法，胆量也大，因此镇上每年给他些钱，让他专门收敛河中漂来的“河漂子”，有时候附近村寨有人横死，常人避之不及，也请他去收敛尸首。

“撑起篙来扯起锚，船到江心把橹摇。此地不是湾船埠，平河不是养鱼塘……”

村长刚要命人去请陆老头，远处江面上突然飘来一阵渔歌声，一只小小的乌篷船正缓缓朝着龙舟翻覆的水域驶来。

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在船尾摇橹，船头则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青衣老头，正是陆老头父子！

村长不敢怠慢，连忙让人将所在的渔船划上去迎接陆老头。

片刻后两弦相接，村长把龙舟翻覆，桡手失踪的情况说了一遍，恳请陆老头帮忙捞人。

“唉！”陆老头将烟锅在船帮上磕灭：“这段时间我隐隐感觉河面上不太平，没想到闹出这样的祸事！也罢，这些年承蒙乡亲们关照，这件事义不容辞。”

说到这里，陆老头扭头朝船尾喊道：“阿泽，你去水里走一趟，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少年陆泽操起竹篙将船钉在水面，穿过船舱来到船头，二话不说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阿泽这孩子已得了我的真传，他下去也是一样。”

陆老头看出村长有些不放心，立马安慰一声。

要说这陆泽水性果然了得，足足过了半盏茶工夫，还不见他浮出水面换气，周围渔船上的村民都不禁担心起来。

就在这时，水面冒出一串细密的水泡，陆泽露出脑袋来，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朝陆老头回话：“爹，水底下又混又浊，水草茂密，我只找到这个。”

说话间，陆泽爬上乌篷船，举起一个事物，展示给陆老头看。

这玩意儿大如海碗，薄似铜镜，银光闪亮，竟然是一片巨大的鳞片！

周围渔船上的村民都是打渔为生，见过的大鱼不少，但仍然难以想象究竟要多大的鱼类才能长出这样大小的鳞片来！

陆老头不敢怠慢，将烟杆插到腰间，俯身从陆泽手里接过鳞片，仔细看了看，又凑到鼻子上闻了闻，脸色立马沉下来：“这是‘横叉子’的鳞片！这样大的体型，只怕成了气候！”

众渔民一听这话，都倒吸一口凉气，实在不敢相信，河里竟有这样大的“横叉子”！

横叉子，又叫鳡鱼，是一种肉食性鱼类，以其他鱼虾为食，因其性情凶猛，被称作“水中老虎”。

陆老头眯着眼睛道：“一般只有下雨天才会出现‘盘蛟涌水’的情况，今天天气晴朗，龙舟说不好真是让横叉子搅翻的！”

“陆爷，您辛苦！”村长拱拱手：“无论如何得帮忙找找桡手，即使已经淹死了，也得把他们的尸首找到！”

陆老头点点头，让村长准备一只雄鸡，三柱清香，一摞黄纸。

村长不敢怠慢，立马让一艘渔船上岸置办，不多时渔船返回，一应事务置办妥当。

陆老头命所有渔船退开龙舟翻覆的水域，将长香点燃插在船头，高声唱道：

“水府龙王，此域河伯，今有河沟村村民数人，翻覆波涛之内，肉身无处寻觅，魂魄何处归依。弟子奉太乙救苦天尊之令前来，必使生人返阳，鬼魂超度，请显落水者形迹！急急如律令！”

诵唱到这里，陆老头扬手将一摞黄纸撒向空中，又提起雄鸡，用指甲划破鸡颈，将鸡血滴入河中。

说来也怪，鸡血淋淋洒洒滴到河水里，旋即化作数十条灵蛇般的细小红线，朝四面八方游去，最后才没入水底。

不片刻工夫，河面上五六处位置如同沸水般咕涌出水泡，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随着水泡浮上河面。

“是人！有人浮上来了！”渔船上眼尖的村民认出浮上来的是龙舟上的桡手，立马划动船只上前营救。

可惜的是，这些桡手溺水太久，早已生机断绝，成了死尸，而且浮上来的尸首也不到失踪桡手的三分之一。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艘渔船上传来村民的惊恐呼喊，原来这个村民拖拽尸首时发现眼前尸首仅有半截，腰部以下血肉模糊，像是被巨兽撕咬吞噬一般。

“果然是横叉子！”陆老头见状心里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大声吆喝起来：“落水的桡手大多都被横叉子吃掉了！横叉子应该还在附近游弋，大伙不要久留，赶快靠岸！”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驾起渔船往岸边划去，陆老头父子的乌篷船在后头断后。

一众渔船堪堪靠岸，河面上再度生出一团小小漩涡，不偏不倚将陆老头父子所乘的乌篷船吸住！

只眨眼间，漩涡越转越大，越转越急，带得乌篷船陀螺般旋转起来，少年陆泽咬牙扳住船艄，抗衡着漩涡的旋转之力，可惜仍是无济于事。

“大胆孽畜！敢在我面前放肆！”船头屹立的陆老头怒斥一声，顺手从船帮边操起一支鱼叉，咬破手指在叉头上一抹，狠狠朝船底的漩涡里掷去！

一道水柱飞溅，鱼叉深深没入河中，漩涡立马减缓下来，紧接着河水深处涌出一片猩红之色，在船底洇晕开来。

水面渐渐平息下来，陆老头却依旧一脸凝重，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水域。

就在这时，乌篷船后方的水面突然“哗啦”一声巨响，一团黑影带起数丈高的浪花跃上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