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儿开香堂收马弟有个规矩，无论仙家看中的是什么人，在他九岁之前都只能算记名弟子，只有过了九岁，马弟命魂茁壮、心性初定，才能正式立香堂搬杆子。

“多谢敖老太爷！”奶奶对着敖猛磕头行礼，“既然这孩子的第二条命是您给的，还请您给他取个名字吧！”

“就单名一个淼字吧，此字水气极重，正好平衡他命中劫火。”

就这样，我得到了张淼这个名字，那枚玉坠我也是片刻不离随身佩戴，便是洗澡都不敢摘下，平平安安活到了九岁。

可也是我九岁的这一年，一场突如其来的“三三大劫”，却是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而这“三三大劫”在我们这儿也有一个别称，“童子劫”，顾名思义就是孩童时期的劫难，因九岁是个分水岭，加之三三得九，也就得了个“三三大劫”的名。

三三大劫并非命中注定，而是随机不可确定的，完全没有办法预测规避，因此后果每每都令人难以接受。我身上发生的这场三三大劫，刚好赶着尾巴来了，因此直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如在眼前。

那时我刚过完九岁的生日不几天，屯子里有位老人过世了，他们家平日里与我家关系很好，两家经常往来，所以奶奶便带着我们一家子过去帮忙了，那个时候屯子里人情味还是很重的，遇上事了大家伙也都会捧个人场。

大人们忙着张罗各种事宜，而我跟屯子里的小伙伴们则围在灵棚，看老匠人扎纸人。

大家也都知道，九岁正是当调皮的年纪，而我在一群伙伴中间，还是那个最调皮的孩子王，因此常常惹出一些祸事来。

我看扎出的纸人纸马虽然没有画眼睛，但却栩栩如生，便心生好奇，忍不住上前摆弄，结果不小心弄破了一具纸马。

扎纸匠是个暴脾气的老头，他见我把纸马弄坏，当场揪住我的耳朵，将我训斥一通，然后把所有的纸人纸马全部都放到主家的柴房里锁了起来，也不准我们再在一旁看。

大概是命中带火的缘故，我那个时候年纪虽小，气性却很大，见扎纸匠如此训斥，心里自是愤愤不平，便开始打起了坏主意。

到了傍晚时分，所有人都聚在前院吃饭，我随便扒拉了几口便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溜到了放纸人的柴房。

我先四处找了找，没看到钥匙，索性便搬了几块空心砖，将其放在窗户下面垫脚，顺着窗户便钻进了柴房，看着扎堆的纸人纸马，加上想起白天扎纸匠训斥我的情形，我便咬牙切齿的开始撕扯起那些纸人纸马，想要借此报复扎纸匠。

“叫你训我！叫你训我！”看着纷飞的碎纸，我的心里无比畅快，可胡乱撕扯之下，手却不小心被纸人里的竹篾条给割破了。

我看着没有画眼睛的纸人，突然灵机一动，便举起手指戳向纸人没有点眼睛的眼窝。

鲜血好似墨水一般，在纸人白茫茫的眼眶里留下了鲜红的眼睛。

后来我才知道，这纸扎之物都是用来给死人殉葬，一但扎起便沾染了阴气，只能在出殡前点上眼睛，然后当天火化，否则会容易招致一些脏东西附身作祟。

可那时的我根本不懂，才给自己招来了祸端，所以在此也告诫大家一句，对于这种民俗之物，可以不信，但决不能胡作非为。

直到今天，我还对这件事后悔不已。

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又想想扎纸匠推开门后生气震惊的模样，心中升腾起复仇的快感，随即从窗户里钻了出去。

在我们农村办丧事，一个家族的人都会帮忙守夜，我来到前院后，大人们有些在打牌，有些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唠嗑。

我看着大家来来往往，有些做贼心虚，趁着爸妈和奶奶不注意，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回了家里。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没有月亮，路上漆黑一片，我只能壮着胆子摸黑往家走。

从办丧事的村民家里到我家不过五六分钟的路程，那天我走了十几分钟，却依然没有看见我家。

“张淼。”

在我心里发毛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个幽幽的声音喊我的名字。

我条件反射般立马回头看去，可路上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张淼，你等等我们啊，嘻嘻嘻……”

我刚转身想要继续走，那声音又传来了，听起来这次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我以为是小伙伴们故意吓唬我，他们平日里也喜欢这么干，于是便没有理睬，继续往家里走。

“张淼，你不认识我们了吗！”见我没有搭理，那些声音变得急切起来。

我一边走一边喊：“你们有完没完啊！再这么玩小心我让我爸揍你们！”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忽然刮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纸片的哗哗声，然后我感觉到两只手一左一右按住了我的肩膀。

我心里有些生气，觉得他们的恶作剧太过火了，便使劲转头看去。

说来不怕大家笑话，这一眼差点吓得我直接尿裤子。

原来一直跟着我叫我名字根本不是屯子里的小伙伴，而是几个花花绿绿的纸人！

它们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每一具都有一双血红的眼睛，这根本就是我下午在柴房中点了眼睛的那几个纸人！

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奶奶跟我说过的话，走夜路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千万不要回答，这有可能是一些脏东西在“抓魂”，一但应声，便会被他们缠上。

我那时年幼无知，早就把奶奶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真是悔不当初！

“张淼，谢谢你给纸人开眼，我们才能找到暂时存身的躯壳！”一个纸人咯咯怪笑：“我们在阳世游荡了多少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我虽然吓得牙关打颤，心里却格外清醒：这是屯子附近的孤魂野鬼，借着纸人阴壳“还魂”了！

另一个纸人也笑着对我说：“送佛送上西，帮人帮到底，纸身不是长久之物，你干脆再帮帮忙，送我们几个重入轮回好不好？”

当时的情况，我心里极度惊恐，哪里有胆子拒绝？只得咽口唾沫机械地点点头。

“好啊，这小子答应了！”

纸人们欢呼起来，我顿时感觉身子一轻，被纸人抓住四肢抬了起来，朝着村子外飘飞而去！

我当时害怕极了，偏偏身体四肢动弹不得，张嘴想要尖叫呼救，可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纸人们把我带到一片山沟野地，灌木杂草之间，到处是鼓鼓囊囊的土包。

“这……这不是跑虎沟的乱葬岗子吗？！”我立马意识到身处何地，瞬间浑身冷汗直冒。

这山沟离我们屯子不过三四里，打晚清民国起就是专埋“凶亡横死”的乱葬岗子，至今仍然不断有短命鬼往这埋。这地方阴气极重，据说连老虎来了都得掉头逃蹿，因此得名虎跑沟。

屯子里的老人一再警告小孩们，虎跑沟邪乎，千万不能去，否则就算不被野鬼勾魂，也得阴气冲身大病一场，我也是去年跟老爸进山采蘑菇时，远远瞅过一眼。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纸人扔到一个坍塌的坟坑里，摔得七荤八素。

纸人们围成一圈现在坟坑四周，望着我咯咯怪笑。

“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终于哇地哭出声来：“我要回家！”

“回家？我们也想回家！”一个纸人说道：“你不是答应帮忙帮到底么？那就乖乖给我们当‘替身童子’，这样我们才能重新投胎做人呀！”

凶亡横死的游魂野鬼，无人超度往生，只能四处游荡，必须“抓替身”才能进入冥界轮回。

因此民间常有溺水鬼在水中掹脚、吊死鬼诱人进绳圈的传闻，这都是属于恶鬼抓替身。

而像我天生火劫冲身，本该是早夭的灾星，况且又正是儿童时期，正好用来给游魂野鬼做“替身童子”，我一个人死，就能帮他们一群阴魂解脱！

求生的本能刺激了我，我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站起来往坟坑上爬。

纸人们笑得越发大声，只见他们一齐摆动双手，坟地四周顿时阴风阵阵，刮起地上的泥土落向坟坑！

泥土沙石劈头盖脸落在我身上，把我重新掀落坑底，我心里明白，这帮鬼东西这是要把我给活埋了！

一个小孩子哪能斗得过几个老鬼？我心里无比绝望，想起自己的家人，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就在我自认为必死无疑之时，突然感觉到胸口处一阵冰凉，我微微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从小戴在脖子上的龙牙玉坠突然发出莹莹碧光。

也就是这时候，坟地里的阴风骤然停歇，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传来：

“哪来的游魂野鬼在这害人？！赶紧把人放了，麻溜滚蛋！”

我听到有人出现，立马停止哭泣，踮起脚扒在坟坑边朝外面望去。

只见乱葬岗子里一座残破的石碑上，站着一个绿衣绿裙的小姑娘。

她跟我年纪差不多，一头长发垂到腰间，长得娇俏可爱，像是粉雕玉琢的洋娃娃一般。

几个纸人也不管我，飘飘摇摇朝小姑娘飞去，将她团团围住。

“你是什么人？少管闲事！”一个纸人尖声对小姑娘嚷道。

这些附身纸人的游魂野鬼可不是傻子，大半夜敢来荒郊野地乱葬岗子的小姑娘，那能是一般人么？

“我再说一遍，放人，滚蛋！”

小姑娘长发裙摆无风自动，粉嘟嘟的小脸上浮现一层戾气，浑身散发出一股寒气，让这本就阴冷的乱葬岗子温度又降低了几分！

纸人们被这股气势吓得齐齐后退，面面相觑。

“咱们好容易抓到这么个‘替身童子’，等来重入轮回的机会，绝不能就这样放弃！”一个纸人大喊：“大伙一起上，把这小姑娘给收拾了！”

纸人们眼睛发出红光，怪叫着回应，然后一齐朝着小姑娘扑去！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小姑娘丝毫不惧，耸动琼鼻深深吸了一口气。

眼看纸人即将扑到，小姑娘突然摇晃脑袋，张嘴吐出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雾气！

即将近身的纸人一碰到白雾，顿时身形停滞，花花绿绿的纸躯上迅速凝结起一层冰壳子！

我在坟坑边看到这一幕，瞬间想起了春节庙会时见过的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