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替我开脱
她抬起手来摸了摸半边脸,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滚烫的泪水顺着红肿的地方流下来时,才有一丝儿知觉。
她觉得痛不欲生的地方,是心。她捂着脸颊慢慢蹲下,跌坐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阿爹要打要骂,女儿毫无怨言。”
春桃也被吓到了,她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连忙将长安扶住,跪在地上护着她。
长安的声线薄薄的,长长的,很像细密如丝的春雨,“只是女儿不明白,阿爹有这么多玉器,不过一座珊瑚,阿爹想要什么样的没有,竟比女儿还要重要么?”
许嗣良显然也怔住了,他这一巴掌用了很大的劲,连自己的手掌都还在酥麻。他看了地上的女儿一眼,几乎就要蹲下安慰她,但一想到那座玉珊瑚里的东西,关乎他许嗣良的身家性命,关乎许府的存亡,他的心就揪了起来。
缄默良久,许嗣良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好照看二小姐。”说完便令阿虎等人撤了,自己也回了房。
春桃将长安扶起来在院儿里坐下,取来冰帕替她敷脸,又唤人寻来消肿凉膏,一点儿一点儿替她擦拭。长安并没有感觉到脸颊疼痛,她还陷在方才父亲的疾言厉色里,心里难过极了。
此刻赵昱就站在窗边,方才的一幕看在眼里,嘴角提了两分笑意。
赵昱笼了笼衣袍,开门朝院里走去。
四宜居是个很大的院子,正前方是朱红色的苑门,连着四周的围墙也是朱红色,墙顶铺着青砖黛瓦,一红一黛色彩分明。正中的屋子是许长安的寝屋,左侧有一排厢房,供侍奉四宜居的丫鬟下人们住,右侧是个小厨房,平日里给许长安开小灶用。墙角遍植各色各样的花,有的已经开放,有的还是花骨朵,有的还在抽出嫩绿的新芽。院中有池塘,塘中各色锦鲤悠游,因着才三月,莲荷未发,池面上除却假山岩石,便只随意漂着一些落叶。厢房出来便是一个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有花架,上头藤蔓缠绕,下头搭成秋千。
“打算就这样坐一晚上?”赵昱提过炉上已经沸腾的茶壶,往青花白玉瓷盏中添了一盏茶,递去给她。
“你刚才不是很讨厌我么,为何还要来关心我。”长安的眼睫动了一动,并没有接过递来的茶盏,也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呆呆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皎洁的月光漫过她的眉稍,照着她红肿的脸颊。
“谈不上关心,我只是不想欠别人人情。”赵昱笑了笑,将茶盏搁在案头,顺势坐在她旁边,“毕竟你是为了替我开脱,才会变成这样。”
长安没有说话,像一只提线木偶,没有任何情绪和表情。
一旁的春桃气得牙痒痒,鼻腔里哼一声,“算你还有点儿良心,我们小姐替你背了黑锅,和夫人闹僵了关心,又挨了老爷一巴掌,你方才还不分青红皂白把她臭骂一顿。你知不知道,早上你被大夫人打得晕倒在庭院里,是我们小姐把你带到她屋子里亲自照料……”
“春桃。”长安打断了春桃的话,“你先下去吧。”
春桃极不情愿地冷哼一声,收拾完冰帕和消肿凉膏便转身回了厢房。
三月的夜晚极冷,空气中有泥土和花叶沾染露水后潮湿的气息,像食物发霉后的味道。赵昱轻轻咳了咳,用小得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同她说,“对不起。”
三个字传入耳朵里,长安蓦地怔住,她的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五脏六腑中来回穿梭。
长安木讷地抬头看着他的侧脸,被如水的月色环绕着,是那样好看,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见冰山上洁白无瑕的雪莲在千层万丈冰雪之间骤然绽放,令她目眩神迷。
“赵昱。”
长安用极轻极柔的声音唤他,糯糯的,仿佛还带着哭腔,“你不用说对不起,我……”话至此处有略微停顿,她咽下了心甘情愿四个字,想了想又才接着说,“我早先已经说过,只是不希望你蒙冤而已。”
长安自嘲地笑了笑,不过见了一面就沦陷,就心甘情愿,这样的话如果说出来,一定会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吧。可人世间的感情就是如此奇妙,有的人,只消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定了,哪怕有再多再好的人出现,眼里心里都完完全全只有他一个人,再容不下其他。长安对赵昱,就是这样的感觉,赵昱清俊的眉眼,棱角分明的脸庞,和瘦削的背影,没有一样不牵动着她的心。
这一声唤得赵昱心下动容,他隐隐约约想起来了,晨时自己昏迷之前,也听到有一个春莺般好听的声音这样唤他。
原来这个声音,是长安。
赵昱的心里霎时有丝丝缕缕的愧疚蔓延开来,像冬日凛冽的风一寸一寸灌寒百骸那样,从心底一直蔓延到四肢,最后凝在骨血里。
“我以为你和你娘一样,认为我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是个手脚不干净,又没有良心的东西。”
赵昱微微一笑,也转过头去看长安,她的右脸颊真的很肿,虽然她原本脸上有些圆润,看起来也是肉肉的,但被打的地方明显高出很多,并且红红的,像涂了很多胭脂水粉似的。
“我娘?”
恰逢与他澄澈的双眼对上,长安的心砰砰乱跳,脖颈轻轻一动,便下意识地歪头躲开,说话的语气很是着急,“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座玉珊瑚对我阿爹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阿爹一直很宝贝它,平日里我和哥哥去他的书房,他也不允许我们碰。现下东西丢了,我娘只是太过担心而已,才会做出那样的事,说出那样的话,我代她向你道歉,你可不可以不要放在心上。”
长安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与他对视,她害怕自己会越陷越深。但她又忍不住,想抬头看看赵昱的眼睛,是不是深邃得像一汪幽静的碧水,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漾起一点波澜。
终于,在挣扎了许久以后,她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来,与赵昱相对而视。
不出她所料的,她在赵昱的眼底里,不论看得多么深,都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两颗墨色的宝石嵌在那儿,没有一丝生气。
赵昱唉了一声,将头别开,去眺望朱红苑墙外远处连亘起伏的山川,褪去了白日的青翠,在夜色下像乌黑的墨汁泼洒而成。
“从我记事开始,就是个流浪街头的孤儿了。”赵昱低低的轻叹宛如薄薄的风,让人心生怜意,“我不知道我的爹娘长甚麽模样,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每一天,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有的时候实在找不到吃的,就到山上去挖草根填肚子。”
赵昱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所说的经历与自己毫不相干,“对我来说,寒冬腊月是最难熬的,饥寒交迫,饱受折磨。每逢除夕之夜,我便缩在别人家的墙角,听着墙的那头阖家团圆。”
赵昱一边说,一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在嘴里有些苦,但入喉后,便在嗓中回甜,“我不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赵昱看了她一眼,一字一顿道,“长安,我羡慕你。”
长安觉得,赵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锐利的银针,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让她无比心疼。
“以后你不会再过那样的日子了。”长安的语气温柔得像清碧湖畔绵绵的柳絮,眼里洇出几滴晶莹,“如果你愿意,就留在许府。”
月色渐渐漫上眉稍,将院子照得敞亮,两个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倒映在青阶上,重叠交织在一起。
距上回玉珊瑚丢失一事儿,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了,不见三月的绵绵阴雨和春寒料峭,现下是四月芳菲始盛,和风煦暖的时节。
许府院儿中的池塘里,已经有嫩绿的荷枝钻出塘底淤泥,露出了短短的尖尖的一截在水面上,时有蜻蜓立在尖角上,若有清风徐来,便扑闪着薄翅掠水而去。
赵昱的身子已经养得大好,虽说仍旧不讨许夫人的喜欢,常常在许嗣良不在府中时,受到苛待,但长安总会在饭后悄悄到膳房端些好吃的给他,或是用自个儿的小厨房给他开小灶,因此比刚刚救回府中时候的模样,赵昱胖了一些,原本瘦削的肩胛和突兀的脊背,都平了许多,清俊的眉眼好似也多了几分柔和。
是夜微凉,月朗星稀,长安和平日一般,晚膳后悄悄去后院给赵昱送了吃食,早早就回房歇下了。
因着春乏秋困,尚不到酉时,许嗣良和夫人也熄灯入眠。
只有还在浮华苑里借着月色,爬在高高的树上流着口水数蚂蚁的许长君看到,有一个一身黑衣黑袍,一双黑鞋,还用黑色布条蒙着半张脸的人,很轻盈地翻入许嗣良所住弘毅堂的矮墙,用木瓢一瓢一瓢地舀起木桶中的煤油,没有一丝儿犹豫地泼洒在寝屋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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