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这天上地下的说了半天，可我仍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是半句没听懂，但爲了不拂他的面子，也是好点头道：“嗯嗯。”

他失笑：“你听懂了吗，就嗯，对了，你可以说你今晚来这里究竟是想干什么了么？这里可不是寻常的地界，这里是附近有名的乱葬岗，等闲的小姑娘可不敢来这。”

我对着他笑：“可是哥哥，我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小姑娘啊！”

他看我一眼，然后从身后摸出一盏灯笼，一边摆弄灯笼一边道：“哦？怎么？你怎么就是一个不寻常的姑娘了？”

我眨眨眼睛：“哥哥你猜我今晚来乱葬，是做什么的？嗯？”

小道士漫不经心的道：“做什么的？难不成是来扒死人衣服的？”

我哈哈笑，竟也不觉得丢脸，大喇喇的道：“小道士哥哥真乃神操作数也！”

小道士：“……”

他皱眉：“你……”

我心里漫过一股苦涩，脸上却笑开：“哈哈哈，我一个没爹没孃的小叫花子，没有饿死，已经是上天垂怜，祖上积德了，如今快入冬了，天挺冷的，实在没穿的我就只能来乱葬岗扒死人衣服了。”

说出这话以后，就彷彿开启了话闸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把这么久以来心里所有的憋屈全部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来，反正这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不认识我，也不会觉得丢脸，这些话说完我就忘了，从前我还把他们埋在心里的最深处，再也不想起。

后来我想，这不是话多，这是孤独。

我说“哥哥你莫嫌弃我，我也不是成心来扒他们衣服的，可是我冷啊！真的冷，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吧，成天缩在那些背风的墙角里，一蹲就是一天，又冷又饿，若是遇到个善心的主，还会赏两个馒头，把墙角借你蹲一天。”

“但是倘若运气不好，遇到个凶神恶煞的主，别说吃的了，不被打一顿已经算是难得的幸运。”

“这世道太凉薄，逼得人活不下去，我就只能扒死人衣服穿了，以前听过一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没读过书，可也大概知道这话的意思，写的是真真的好……”

小道士看着我，面露不忍，我无所谓的朝他伸出手，笑嘻嘻的道：“哥哥你若可怜我，不妨赏口吃的，我会记得你的。”

良久，他示意我蹲下来，然后摸摸我的脑袋：“……你，多大了？”

我摇摇头“不记得了，约莫是十多岁吧！”

他皱着眉头，道：“可怜的孩子。”说完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我现在身上没多少银子，这些，能帮你多少就帮多少，还有这个灯。”

他把手里的灯笼递给我：“……这个灯，并非寻常的灯，你留好，若在要紧关头，可保你一命。”

我有些吃惊，方纔我不过是瞧着这小哥哥不象是坏人，那也就顺口向他讨些吃的，没想到却得到几块碎银子，这对我来说，真的是一笔不少的钱了。

给钱也就算了，可他还给了我这个保命的灯笼，我睁大眼睛，那小道士似乎是怕我不信，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个灯笼当真是个能保命的，你留好。”

我拿着那灯笼，有些手足无措，他却没再说什么，末了他又道：“若是真的没去处，我给你指一个地方，风零山，苦骨阁，你可去那里拜在那阁主门下。”

我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在最应该说话的时候，偏偏像吃了哑巴药一样，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我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懦弱。

小道士看了我一眼，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对我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白皙修长，极漂亮，他道：“我带你出去。”

我握住那只手，象是紧紧的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我的手偏凉，他的手倒是干燥又暖和。

他带着我走了不久，就已经出了这片林子，而此时天光乍亮，我看清楚他的模样，那个时候我尚且分不清美丑，直觉得他很好看，比我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

在他转身准备要走的时候，我的哑巴病好像忽然好了，我扯住他的袖子：“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微侧过头来，逆着光，说不出的好看，他低声道：“玄心。”

我想了想，然后踮起脚尖，在道士的薄唇上亲了一下，那个时候我尚且不懂男女大妨，只知道，这个小哥哥人很好，我很喜欢他。

……

思绪回转过来，我看这一百年后的这个小道士，经年日久的记忆朝我汹涌的扑来，一百年前那个小道士的模样同眼前的人重合，我愣了愣，然后试探的开口：“……玄心？”

玄心看着我道：“想起来了？”

我马上又嬉皮笑脸的凑过去：“哈哈哈哈，时间太久，我都不记得了，难为你还记着我……”

玄心凉悠悠的看我一眼，然后凉悠悠的开口：“可不是么？敢堂而皇之亲了我撒丫子就跑的这天底下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我：“……我这当年不是还小么？不懂事哈哈哈哈……”

他面无表情的把我望着，我觉得应该找个话题，于是自来熟的拍拍他的肩膀：“……这个，玄心小道士哥哥，你是什么人啊？”

他垂下眸子“封魂师。”

我奇怪道：“不是道士么？”

他看着我：“是道士，也是封魂师。”

我睁大眼睛，：“当了道士也能是封魂师么？”

玄心：“为何不能？这个身份不好说出去，若是说是道士，反而还方便许多。”

封魂师的传说我听地府的老鬼说过，上古在八荒，有那么一脉封魂师，地位极高，但因为封魂一事实在残忍，所以导致封魂师一脉绝迹，我看着玄心，原来，他竟是上界的神仙么？还是一个封魂师？

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开口道：“其实封魂师不止封魂，还可以渡魂，那些不能超度的魂魄，基本上都是要我们去渡的，可是真的渡魂一事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大家只知封魂师合该封魂，却不知我们也是能渡的，所以到后面，基本上没人知道我封魂一脉。”

我由衷的叹了一句：“真厉害啊！”

他瞪我一眼：“别打岔，睡里面还是外面？”

我：“……”

怎么还记得这茬？

我有点肉疼的瞧着他：“我的哥哥啊！我那个就是无聊，随便逗你玩的，真不敢了。”

他看我：“不敢什么？”

我苦着一张脸：“不敢勾搭你了。”

他似笑非笑的看我一眼：“你在林子里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惊愕的抬头看他。

他无视我的目光，只摸着我的头道：“你为什么将自己的脸画成这个样子？”

我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一下，像被明火烫到一样，可也只是一瞬，我就马上笑开：“因为我不好看啊！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我的样子，丑陋又平庸，终其一生碌碌无为，我不是这个样子还能是什么样子？”

他抬起袖子，也不嫌脏，慢慢的擦掉我脸上的易容，我静静地没说话，因为我知道，在这丑陋且平庸的易容后面，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可这张脸，到底不是我的。

他的手颤了一下，然后抚上我的脸，良久不言语，我有些不自在的向后退一步，尴尬的打着哈哈道：“老盯着我干嘛？看上我了？”

谁曾想，我后退一步，他却逼上前来一步，他眼中思绪万千，似风起云涌，转瞬又平息，什么都看不见，他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对，还真是看上你了。”

我：“……您真幽默……”

他看着我不说话，我急中生智道：“你看，我一个人睡惯了，我能自己选一间房么？”

他抄着手不说话，看那样子是自便，然后我就欢快的溜出去了，溜出去以后，我随便找了一个看着没人住的屋子准备上前去开启。

做鬼做惯了，下意识的就想穿墙过去，我往前面走了一步，嘭的一下，我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门，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我穿不了墙了！

好吧，不能穿墙那我直接开门进去总行吧？

门上挂着一把大锁，我轻易一扳，看似结实无比的大锁就断成了两截，然后我把门往里一推——没推动……

……

我不信这个邪，就对着门缝吹了一口阴风，门扉被我阴气吹的哐啷作响，但还是不开，想了想我过去把院子里立着的一人高的大石头搬来，卯足了劲儿朝门扔去。

“轰”一声巨响，大石头碎成无数小石头，而那十分邪门的门板依旧纹丝不动，毫发无损。

接下来我连敲了十几道门，道道皆如此，那门简直比铁板还硬，让我怎么敲也敲不开，不知道试了多少道门的时候，我再次伸手推面前的门，吱哑一声，门开了。

我大喜，推门而入，看见的却是正坐在桌子边，淡然喝茶的玄心，她听见开门声，回头看我一眼，眼里尽是揶揄，他开口道：“怎么？还是我这里的门比较好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