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客分作纸扎人、棺材匠和杂学三脉。

我作为其中纸扎人一脉最后的传承人，在海市这个繁忙的大都市，开了一个小小的香烛店了以度日。

现在的人啊，大多认为祭拜祖先是封建迷信，也没什么人会去诚心祭拜。

我这个小小的香烛店，也没什么生意，日子过得清贫。

当然，我的法力也是跟着低微了。

但今天早上，我却偶然中接到了一笔大生意。

有人要上千张高级符纸，而且很急，晚上就要交货。

这天，我焚香祷告，就开始赶工埋头扎着纸人。

突然电话响了起来。

“喂？”我接起电话。

“请将我订的纸人送到西郊的乱葬岗来。”电话那头传来了嘶哑的声音。

“好的，晚上六点，我一定准时到。”

挂断电话，我不由的皱起了眉头，这客人的要求也未免太奇怪了些，哪有让人将货送去乱葬岗的？

但很快，我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给钱就是大爷，管他提什么古怪要求呢？

别说是去乱葬岗交货了，就算让我把符纸烧给他，我都会笑嘻嘻的应下来。

收拾好了要交的货，眼看时间还早，便继续扎我的纸人。

扎纸人是香客的基本功。

从我上小学开始，借着香火的灵力练到现在，不知道已经扎了多少个纸人了。

这些年来，我扎出来的所有有灵性的纸人都堆在这间屋子里。

如果有胆小的人不小心闯入这里，大概会觉得很恐怖。

一屋子面色惨白，红唇鲜艳，笑容诡异却没有眼睛的纸人，满满当当摆了一屋，默默的注视着误入者。

……

“滴嗒！”时间到了。

我放下纸人，随手拿起早已备好的货，大步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我又退回来，决定带上几个纸人。

毕竟这次去的可是乱葬岗，又是这种时间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我从最上层的抽屉里拿出一支朱笔，虽说名字叫朱笔，实际却是通体漆黑，好似陨铁铸就。

我用笔尖在混合了朱砂和鸡血的墨水里沾了沾，撑着下巴，打量满屋子的纸人。

选谁呢？

“选我选我！”

“我！”

“人家想出去嘛……”

“嘤嘤嘤……选我啦……”

刚刚还像死物一样静默的纸人立刻叫嚷起来，尖利的争吵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屋子里。

要不是动不了，说不定这些家伙都要打起来里。

“哎，别争了。”我说着，随手选了三个纸人，在他们眼眶处点了一笔，给他们注了灵，又安慰其他纸人，“大家迟早都有机会，别急啊……”

被朱笔点过眼睛的纸人一下子活了。

死板呆滞的脸上泛出神采，墨色的眼睛更是漆黑的仿佛耀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我将纸人缩小，放到包里，吩咐他们不要乱动，便上了去往乱葬岗的车。

这是我特意叫来的鬼车，如果有普通人坐上去第二天会成为城市怪谈的那种。

司机是一具看着快要散架的白骨骷髅，车子也破破烂烂的。

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这车，它便宜啊……

海市这种地方，随随便便打个的就是我几天的饭钱。

鬼车就不一样了，只要一根特制香烛，想去哪儿它就把你送到哪儿……

骷髅司机把我送到了乱葬岗，头扭过来看着我，空洞的眼眶里燃着幽蓝色的火焰。

我随手扔出一根特制的香烛，“诺，酬劳。”

他挥舞着只有骨头的手，接住了香烛，随后一踩刹车，竟是头也不回的跑了，像是生怕我反悔一样。

我一阵无语。

我自己就是做香烛的，至于克扣这么一根吗？！

咳咳，虽然我也确实有些舍不得就是了。

这么一根专给鬼魂使用的香烛，做出来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

不过我也知道，别看这骷髅现在看着这么软萌，一旦我有撕毁契约的征兆，它绝对会立刻化作凶煞杀了我……

这就是跟这些灵异鬼怪们合作的坏处了。

普通人毁约，顶多打你一顿，敢跟鬼怪毁约，那就等死吧！

我抬脚走进乱葬岗。

外面还是昏暗的天色，一进入乱葬岗的区域，天色立刻就变得漆黑，就连天色明灭的星子，都消失不见了。

阴气森森的风阵阵刮过，我搓了搓手臂。

“叮咚”一声，手机屏幕发出幽幽的蓝光。

“把符纸放到李牧之的坟旁。”

紧随着那条信息来的，是一条转账通知，提示我的银行卡里转入了三万。

我心中一喜，对大主顾的麻烦要求也没那么在意了，甚至觉得他可以再多提出一些要求。

毕竟人家可是多给了一万作为劳务费的！

我多走几步找找那个什么李牧之的坟又怎么了。

我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人。

便打开背包，一个小小的纸人从背包口爬了出来，眨巴着那双被画出来的大眼睛站在我面前。

“去，找到李牧之的坟。”我吩咐它，把拎着的符纸交给纸人，也不管纸人被压弯了的身体，靠在一块墓碑上等消息了。

过了不久，纸人就回来了。

我随手将纸人放到口袋里，往乱葬岗外走去。

讲真，要不是大主顾明确要求了必须在这里交易，像乱葬岗这种地方，我可真不想来……

这地方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说怨气冲天，那都是轻的。

我垂下眼皮，不去看那些穿过我身体的来来往往的鬼魂，快步离开这鬼地方。

然而没走几步，眼前的场景突然变了。

偏僻荒芜的乱葬岗突然变成了一座雕梁画栋，气派至极的大宅子。

宅子门前坐落着两只大石狮子，一扇厚重的大门敞开着，门前挂着两个红灯笼，与石狮子身上挂着的红绸相映衬。

大宅里面，唢呐声笑闹声不绝于耳。

我眨巴了下眼，不太明白明明走的是出去的路，怎么跑这鬼地方来了？

正当我还在思考现在是怎么个情况的时候，一只鸡爪似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冰冷而僵硬。

我被冻的一个激灵，抬头看去，是一个中老年妇女。

她脸色惨白，仿佛久病不见天日，脸上却画着两坨诡异的红晕，头上还带着一坨硕大的艳红色的纸花。

我挣了挣，反倒被她攥的更紧了。

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脸上带着夸张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浮夸的叫唤：“哎呀，新郎官儿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快来啊，吉时要到了！”

我一愣神，眼前的场景又转换了。

我坐在一匹白马上，身后是吹着唢呐抬着轿子的迎亲队伍。

明明是喜事，吹的却是丧乐，凄凄惨惨的，我越听，脑子越昏沉。

我……

我是谁？

不大记得了。

我只知道，今儿个是我大喜的日子，要迎娶赵家的大小姐过门。

而现在，就是已经接了赵家小姐，要回去拜堂了。

明明是清晰至极的记忆。

可看着身后吹着唢呐的队伍，以及周围围观的人群，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非要说的话……

大概……大概是太安静了些？

对！

就是太安静了！

仿佛一道闪电从我脑海中劈过，一下子便将我脑海中的迷雾劈散了。

如果真是娶亲，怎么会除了乐声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

更何况，这些“人”虽然脸上挂着笑，眼睛却是死气沉沉的，偶尔还会闪过一丝贪婪的欲望。

更何况，我已经想起了自己究竟是谁……

“新郎官儿，快走啊！误了吉时可不好！”我刚停下来，旁边一直跟着的媒婆就出声催促。

我低头看了她一眼，这媒婆不是刚刚那个抓着我的手的中年妇女又是哪个？

只是现在的她却显得正常了许多，不再是刚刚那么一副诡异的模样了。

“我们要去哪儿？”

“去拜堂啊！”媒婆理所当然道，她笑的满脸褶皱，“今儿个可是您大喜的日子，老身听说这赵家小姐貌美如花，您啊，有福了！”

说着，伸手来牵我的马。

我拦住了她，冷眼看着她，两人顿时僵持起来。

随着时间过去，媒婆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她脸上虚假的笑挂不住了，神色怨毒的看着我，阴测测道：“老身劝你还是莫做无谓的挣扎，做赵姑娘的夫婿，总比被万鬼啃噬而亡要好。”

就在我犹豫是要继续僵持下去还是先溜为上的时候，媒婆突然脸色大变，她的脸色比我平时用来做纸扎人的纸还要白，眼里透着铺天盖地的恐惧。

我顺着她的眼神看去，那顶坐着新娘的小轿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放到了地上。

轿帘无风自动，竟是在没有人掀的情况下，自己一点点的往旁边挪去了。

耳边传来“咯咯咯”的牙齿打颤声，是那媒婆。

她神色惊慌，眼神恐惧的看着那顶小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