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已矣，他们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风风光光的将大伯送出去。

到两座山开外的棺材铺，抬来了棺材壳。

大伯的身子早就僵硬，青紫的血管暴露在空气中，脸上不是个安详的样子。大婶给他换上了新衣裳，红彤彤的，还有花纹，特别好看。

抬着棺木，走了一路，跪了一路，哭了一路。

这坟挖在了鬼哭沟旁边，王瘸子说，大伯走的怨，只有这样才能平复他的怨气。

可我心里就有点犯嘀咕了。本来就是阴魂儿多的地方，在放上去个冤魂，这能有好日子过吗？

当然，我也就这么一想，人家王瘸子做了好几十年了，可能人家自有门道，我还是个外行人呢，这以后要在出什么事儿，不还得仰仗着他吗？

大婶哭的声嘶力竭的，好几次都喘不上来气。

照我妈说，大婶在家里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天天伺候着这家里的两个大儿子。老大，也就是我堂哥，活了二十多年了，做了点小生意，确实是赚了点，可架不住他爱喝酒啊，一喝酒就把那点家底败坏个精光，就是娶了个媳妇，也没两天就散伙了，连个孩子都没有。

可人家家的老二，那可是出了名的聪明啊！送他去村里上学，那是天天考第一，一点儿也不让人操心，我妈天天拿我跟他比较，说是自己家的儿子就是不如别人家的好。

这说着，我大婶好像脸上多有光似的，可这点光不都是大伯挣的吗？要不是大伯累死累活的天天挣钱，养孩子养老婆的，我这大婶哪里能过得这么舒坦？

可现在大伯走了，家里这财路都断了，老大是个不争气的，老二又是个上学的，她不哭那才怪了。

我妈说完这话，就被我爸锤了好几下，就是嫌弃她啥话都说。

这起因在我身上，结果你还说人家，这不就楞等着人家过来吵架吗？

大婶是个耳朵尖的，就是哭的断气了也回过头来，照着我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我这“哇”的一声就哭出来。

我妈这还没回过神儿来呢，直接愣在了原地，然后一把把我提溜到她身后，眼睛里面都满泪光：“老大媳妇你干啥打我们家娃儿？”

“干啥打？”她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胸口还大声嚷嚷：“就是你这娃害死了我们当家的，还干啥打？不让你们一命还一命怎么对得起我们家当家的？”

这他们家最近的事儿，都有所耳闻，不过家里没往出传，也只以为请王瘸子去驱驱邪，结果哪里能想到这参加个葬礼还能听到这么劲爆的大事儿？

我爸一把把大婶甩到另一边，一脸愤怒：“你胡说什么！”

大婶“哎呦”两声，“我胡说？你们家娃儿招的煞，凭什么最后要落到我们家头上？还说我胡说？老二你们家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招煞？

这村里面最忌讳的可就是招煞，那可是要害死全村儿的人的！

爷爷一直告诉家里人瞒着瞒着，等这事儿过去了，也就没事了，可谁能料到，这老大媳妇儿竟是个嘴里不把门的，一下吐噜嘴，竟然把这事儿给说出来了。

爷爷气的上去就照着胳膊给了大婶一下：“你糊涂啊你！”

大婶那时候是气的恼了，让爷爷这么一打才回过神儿来，看着周围这邻居那惊疑，嫌恶的眼神，不敢再抬头。

我爸因为对大伯的愧疚，一直没吭声。

有几个平常很我们家不错的，现在竟然都往后退了一步，离我们远远的。

跟我玩的挺好的几个，也被他爸妈给扯到后边。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快跑啊！他们家出煞，这鬼再找上我们咋整？”

这话一出，这周围一下子就没了人，就是给大伯抬棺木的都跑的远远的。

这下大婶儿就更伤心了。

死了死了都没有个好，真是枉我大伯生前帮了那么多的人了。

大婶儿伤心欲绝，再哭两下，直接晕了过去。

爷爷也瘫坐在地上，眼看着这眉头上的皱纹都深了几道。

王瘸子眼斜了斜：“这时候不早了，坟都已经挖好了就快点儿埋进去吧，现在白天，要是拖到了晚上咱们都得交代在这。”

听了这话，众人这背后都是一凉。

现在在场的，也就我爸和我还算是能劳动的，所以我爸拉着我到坟前，先是让我给大伯磕了个响头，才抬着大伯的棺木放进坟里。

这棺可沉，勒的我手上全是红印子，还有裂开的口子。我把手缩到身后，也不敢给他们瞅。

幸亏纸钱多，上了地下，到底是还能多花点儿。在这块烧了将近半个小时，等到烧尽了，这才从这地方走回去。

那时候我也没注意，我这手上的血在后边这地上滴了一路。我们就在前边走，要是这会儿回头，肯定能看见后边这一窝蜂的鬼影，兴许还能有点回转的可能性。

筋疲力尽的回到村儿，村儿里的人像是看瘟疫一样看着他们，一见到他们靠近都怪叫一声，躲回屋，大门紧闭。

爷爷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唉声叹气。

我爸把我往屋里拉，结果一抓我手，感觉湿漉漉的，一看，上面都是血，这一下子愣住了：“你这手咋回事？”

“被……被棺给喇了……”

我爸还没出声，这王瘸子先叫了一声：“啥？你手给划破了？”

我点头，心想他这么大动静干什么。

“你这娃儿真是作妖，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我爷爷一听这话，眼睛瞪得滴流圆，拉着王瘸子的手：“半仙啊，什么完了？”

王瘸子把他手拉下来，摇头晃脑的：“我说你孙子这下是真完了，抬棺见血，还不知道这得引来多少的小鬼了，更何况还是在鬼哭沟，你还是趁早准备后事吧。”

刚一扭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来又跟爷爷说：“这后事也不能大张旗鼓的，要不惊了那些当差的，直接让厉鬼把你孙子给扯碎了，到时候连个投胎都没法投。”

爷爷跟那失了魂儿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刚没了一个儿子，结果现在告诉他，就是孙子也保不住了。

活了这么大年纪，不就是图个儿孙满堂，好享受天伦之乐吗？天伦之乐没享着，这噩耗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

爷爷满脸的沧桑，“噗通”一下给王瘸子跪下。“王半仙啊，你可一定要救救我这孙子啊，我这孙子才这么一丁点儿，这孩子不能这么命苦啊……”老泪纵横，脸上的褶子，也褶成了一团。这么大年纪了，还这样，看着是真可怜人。

我爸也是难受，跟老爷子一起跪下来，手放在前头对着王瘸子磕头：“半仙啊！求求你帮帮我们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走了，我是一点儿法子也没有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一家之主，这么跪下求人，是谁心里都不是个滋味，王瘸子拄着拐杖，扶了一下老爷子。

“不是我不帮，只是这实在是没法帮啊。”

没法帮？没法帮就是还有一线希望了？

“半仙，半仙你帮帮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半仙！”

爷爷跪着扯着他的手，王瘸子轻叹两声：“如今之计，就只能让这娃娃，跟鬼煞在一起。”

爷爷听完之后，愣在了原地，傻愣愣的看着王瘸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看他这样，王瘸子也不再说话，摇摇头直接走了。

我爸听的一头雾水，过去搀扶爷爷，“怎么了爸？您说说话啊？”

老爷子满眼的沧桑，对着王瘸子喊道：“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无论我爸怎么追问，爷爷是死活都不肯说，不过听见这字，心里也猜到了一二，每一回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彻骨的疼惜。

小时候总是跟小胖儿他们玩过家家，天天说谁是谁媳妇，谁是谁当家的，早就明白这婚事是个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王瘸子的意思，是让他去跟一个鬼做夫妻？

想到她那红衣狠厉的样子，我就一阵恶寒，颤抖着拉着我爸的手：“爸，我不能，不能跟鬼在一块生活……”

孩子都懂了，做大人的怎么会不明白呢？

听到我这么说，我爸这眼泪都快掉了出来，却什么也不说。

爷爷和爸天天都跑到这屋里面想对策，这活儿也不不干了，啥啥都不管了。

但就这么过了半个来月，竟然啥事儿都没有发生，一家子人都好好的，连个头发丝都没有断一根。

这才想想，恢复到之前的生活状态，该干活儿干活儿，该挣钱挣钱，我呢，就一直蹲在家里。

我天天野惯了，哪里能闲的下来？

爬过了墙头，就去找小胖儿他们玩。

小胖儿他们也没有芥蒂，几个人一起跑到山上，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挖了地瓜还有土豆，离得远远的架上火架，脸上露着得意洋洋的笑容。

这地瓜都老大一个，一个进肚，就撑得不行。

小胖儿这人，最介意的就是人家说他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