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迈巴赫停在棚户区的一条窄道上，车门被人打开，随即从车里面挤出来一个胖女人，她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样子，却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铺着厚厚一层白粉，嘴唇却涂得油光发亮大艳红，像是刚刚在哪里啃过带血的生肉一样。

她下车站稳之后，用脸上一双被横肉挤得连缝都快看不见的眼睛狐疑地观察四周，非常不确定的指着面前拆了一半的房屋，对下车的司机问道：“你确定叶风的店铺开在这种鬼地方？”

眼前都是大大小小还没来得及拆除的平房，周遭墙壁上随处可见用大红油漆喷涂的‘拆’字，阴风呼过破败的小巷，空荡得毫无人气，看着荒凉又诡异。

司机早就探过路，立即朝女人解释这一片确实已经无人居住，大家都搬迁到了城里，只有叶风还没搬走。

所以这片方圆百里只就剩下叶风一户。

司机轻车熟路地领着女人朝里面走去。

“叶风的店铺就在对面。”

女人屁股肥大，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没两步就感到吃力，几分钟之后，她喘着小气停在一家中小店铺门前，门楣上挂着一块半边烧焦的桃木牌匾，上面的四个字依稀可辨——叶氏摸骨。

这块牌匾是在三年前的一场火灾中烧成这样的，当时火灾烧毁得最严重的地方是叶风的师傅叶振刚的书房。离奇的是这场火灾过后叶振刚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有音讯。

叶风只在一片废墟之中捡到了他师傅留下的一封信，可惜信被烧毁大半，只看得见一半内容，是嘱咐叶风千万不可把自己“摸骨寻伤”的本领显露出来，否则会带来灾祸。初次之外，再找不任何信息。

“叶师傅在吗？”

叶云一打开门，就看见一个打扮像鬼一样的胖女人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外面，眼珠一转，扭头朝着屋里喊去，随即笑着把人迎进门。

叶风正拿着扇子睡在躺椅上打哈欠，昨天他跟几个朋友喝了一晚上，到现在酒劲还没下去，脑袋一阵嗡嗡的作响，正混乱难受着就听见叶云的声音。

他抬了抬发酸的眼皮，用扇子长尾敲了敲额头，才微微清醒一些。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叶云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人刚一进门，一股异常浓重的汗水混着廉价香水味迎面扑来。

叶风猝不及防深吸一口，马上被呛得眼睛泛酸，脑袋也一下子清醒起来，痛苦地揪着鼻子朝叶云大喊：

“叶云这是哪来这么大一股隔夜酸臭咖喱味，你快点把窗户打开。”

叶云憋着嘴鼻，并没有答话，而是直径去开窗之后溜到屋外。边上的胖女人早就站不住了，见着叶风跟前的凳子，两三步跨过去就一屁股坐下。

不等人开口，她抬着三层下巴有些轻蔑说到：“你就是叶师傅？怎么看着岁数有点小啊，我是来求医的，我们家爷们头疼得厉害，把医院去了个遍也找不出原因，听说你很厉害，你开个价，只要能治好病钱不是问题……”

她靠过来时，叶风都快要被这酸臭咖喱味熏吐了，忍着胃里一阵一阵的翻涌，叶风爬起来跑到窗边大吸几口气，听到女人的话，扭头毫不犹豫地说道：“行啊，出诊底金三万，具体费用得看是什么病，先交钱再动身……”

“你说多少？三万？你这是把老娘当肥羊宰呢，不就是个头疼吗？张口就要三万，我看你是想捞钱想疯了吧！”

一听这价钱，胖女人坐不住了，立刻张着血口，露着褐黄牙齿，对着叶风不停喷唾沫。

叶风不屑地扫了女人一眼，用扇子在鼻尖来回扇动，嫌恶之情溢于言表，但语气却带笑，“别人当然不会收这么贵，可是你嘛！熏到我了，我怕是连着三天都要吃不下饭，加收精神损失费……”

“你……”胖女人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蹭地一下站起来，连带着椅子轰地摔到地上，她气得脸色是青一块白一块，咬着牙，马上要上去撕人的模样。

幸好司机还很清醒，他拦住女人，小声嘱咐道：“太太，别生气，老爷还等着你呢，太太……”

听着司机的话，胖女人脸上的肥肉抽动两下，还是忍着脾气，咬牙道：“三万就三万，就当老娘做慈善打发要饭的，谁叫现在，这病只有你有办法。”

说完，她打开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掏出三沓钱，甩在桌子上。

叶风朝着一直在门外看戏的叶云抛了个眼神，叶云马上笑嘻嘻地跑进来，连忙把三万块钱收起来，转身朝着胖女人点了个头，飞快出去了。

见钱到手，叶风用扇子打了一下掌心，笑道：“既然夫人交了钱，那也该我交货去了，走吧。”

见他随意理了理压皱的衣服，就走到了门口，一副就这样空手出门的样子，胖女人嘴角一抽，不可置信道：“你准备就这样去？”

“这位太太你要是真信不过我就请回吧，我退钱给你，你也别多说废话。”叶风眯着眼靠在门框，不耐烦地敲着手里的扇子，似有他们再多说一个字就决绝不动的意味。

“不，叶师傅，我们太太没那个意思。”司机连忙向前一步紧张地摆手，很讨好地笑着。

身后的胖女人被怼得脸色再差，却也不敢再多吭声去。

等叶云锁好店门，四人坐上了车出发。不过一小时，车子开进城中的天河小区门口，看着门卫小跑出来，礼貌地向他们招手，随后非常显眼的金灿灿栏杆打开，邀请他们开进去。

车子开进里面，叶风看着到处刷子金灿灿的漆墙，牙酸了一下，轻啧一声心想怎么暴发户都这么喜欢金色。

晃眼。

傍边的叶云秒懂他楼哥的想法，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这天河小区的住户都是城北的拆迁户，他们原本都是城北那块郊地的农民，因为上头有偿征用土地，一夜都成了爆发户。

“到了。”胖女人打开自家大门，带着叶风和叶云走了进去，司机任务也完成了，跟着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叶风跟着胖女人走到一个红漆房门，还没开门就听见里面传出男人不停的抽气哼唧声，依稀还能辨别出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嘶哑。

推开门，才看清楚地上正缩着一个捂着头痛苦呻吟的瘦小男人。

这应该就是胖女人的男人，叶风站着不动，身边的胖女人急急忙忙冲过去，要扶起地上的男人，扭头焦急地说道：“叶师傅，你快来看看我男人，他这头痛症又犯了。”

没想到话语刚落，传出男人喘着虚气的声音，“叶，叶师傅来了？”

男人还留有一丝清明，眨巴着浑浊的眼睛去寻那个身影，囫囵道“叶师傅，你快帮我看看吧，只要你能治好我，别的都不是问题……”

胖女人要哭不哭地附和着说道：“他这头痛症得了有些年头，之前啊，小痛的又检查不出个原因，咱就没管，现在是越疼越厉害，大医院都跑遍了，什么脑部CT啊，x光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还是找不出个所以然，那些片子单子我都留着，你要是需要……”

这些东西对于叶风来说当然没用，因为他看病从来都不靠别的，靠的仅仅只有自己的一双手而已。

叶风让胖女人把人扶到床上，这会男人的头疼症似乎也消退下去，脑袋也清明许多，能感受到自己的天灵盖被三根手指压住。

压好手指之后，叶风慢慢闭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他眼前的漆黑嗖地由一个点压缩，再扩开，就是另一副画面。

这里是男人的记忆，漆黑的夜晚，叶风看了一下熟悉四周，是他店面前面的棚户区，再看着前面慌慌张张提着一沓冥币疾步行走的瘦小男人，悠悠跟了上去。

男人在胡同里面七拐八拐，来到一个破败的院门前，周围的院墙早就倒塌大半，连院门都被拆去，只剩下一个光溜溜的门框还竖着。

看着男人在门框外四处张望一阵，才飞快闪进院子，嘴里还不停嘀咕着什么，叶风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无声地跟了进去。

凑近，才听清他小声的嘀咕，“娘啊，你看我来给你烧钱了，你别怪我，千万别怪我啊，我也不想这样的……别怪我……”

屋门前，他边七七八八地说着，边用瘦枯的手颤抖地拆着捆冥币上的线，越是慌乱紧张，越拆不开，急得额头都冒出了汗水。

好不容易拆开，冥币却突然散了一地，男人颤颤巍巍地掏出打火机，嘴里还不停嘱咐，“娘啊，你收了钱就不要来找我了啊，我每年都会给你烧钱的，你千万不要来找我……”

寂寥的夜晚，点打火机的声音异常响亮，一下，两下，三下……打了十几次，冥币就烧不起来，每次都是点一点冥币角的火芯子打火机一收，火芯子也马上跟着灭了。

越点，男人越心慌，打火机的声音也像催命的磨刀声，每多响一声，心中的恐惧就加深一层，直到忽如的一阵风，把地上的冥币吹得四纷五落。

“啊！”男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手肘捂过头去作揖，不停拜到，“娘，是儿子错了，儿子不孝，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儿子真不是有意害死你的……”

叶风低头与落在地上的一张冥币上的玉皇大帝脸对脸，眼对眼，脸上微笑不改，轻轻一晃手。

见着叶风慢慢睁开眼睛，叶云熟练地地上湿纸巾，叶风接过来擦了擦手指，扭过头去对着胖女人说道：“这病得八万，少一分，我治不了。”

那女人一听，像是点燃的煤气罐，瞬间炸了，“八万？我看你就是个江湖骗子，年纪轻轻就到处诈骗，我就觉得你不靠谱，什么也不带，就凭你随便把手放他头上一下，就喊八万，哈呸，你当老娘是大傻b呢……”

叶风用扇子挡了挡空气中的唾沫，扭头对叶云说道：“看来生意谈崩了，走，回去。”

“你这就想走，你还拿了我三万块钱呢，就想走，你要么把钱还给老娘，要么给我好好看病……”

那女人一个屁股堵在房门口，一副要么交钱要么交货的模样。

叶风看着，不屑地撇了撇嘴，身子也不转地冲着床上的男人说道：“你之所以一直头疼是因为碎了一块骨头，舍不得那八万也不是不行，反正也死不了人，就是这下半辈子一直痛下去罢了……”

床上的男人听了他的话，身子不由得一僵，那女人听见骂声更大了，只见叶风幽幽盯着那喋喋不休的女人说道：“两万是底金，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又没强迫你们治病，虽然我找到了头痛的原因……”

房子里瞬间安静，床上的男人和女人都目如火炬地盯着叶风，叶风拿着扇子轻飘飘丢下一句话，“这头痛的原因是因为一个老太太……”

女人瞳孔瞬间一缩，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叶风注意着她的反应，看到如此，脸上虽然微微笑着，手指却摩擦了一下扇子。

“叶云，回去了。”

“好的，师哥。”

这回不用叶风走过去，女人抖着身子自动让开了路。

回去的路上，叶云朝着叶风一直叨叨，“师哥，你这八万是不是收得略高？”虽然嘴上说着略高，手的比划恨不得戳破车顶。

叶风却不以为然，还微微不平说到：“师傅不在的这三年里，你师哥我那次要价失败过，你当我是师傅那样开慈善堂的，三十二元就出诊，咋店铺都破成啥样都没钱修……”

“可是你这次确实要得很高啊，而且那胖女人一看就是个不讲理的……”

“你放心，我像是胡乱要价的人吗？那男人的病医院是治不好的，回头他还得来找我。”叶风揪了揪叶云的头发，一脸自信满满。

听这话，叶云嘿嘿一笑，也放心来，虽然他师哥看起来不靠谱，像个江湖骗子，但是他说的话，还真是每一次都应验。

这么多年叶云早就从大惊小怪到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