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乌云密布，眼看着马上便有一场大雨要来。

我站在屋檐下，冷眼看着那个四五十岁，跪在供桌前痛哭流涕的男人。

他哭完以后，便嬉皮笑脸地起身跟旁边的人要了支烟，神态自若地抽了起来，仿佛刚才哭的撕心裂肺的人并不是他。

我觉得他有些虚伪，可也不好多说些什么。毕竟在葬礼上，这种人并不在少数。

我叫龙福，今年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

我在家中排行老三，我爸是个扎纸匠，因此十分迷信，当初为了凑齐‘寿喜福’，宁可交上高额的罚款，也要超生我和二姐。

我爸从小便要求我跟他学习扎纸人，可却从来不管大哥与二姐，对此我心里很不平衡，凭什么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玩，而我却不行？

虽然跟我爸之间一直有隔阂，可在毕业的当天接到他的死讯，心里不知为什么还是很难过。

没错，今天这场葬礼就是我爸的。

我们村里办白事规矩很多，送完门幡后停灵的三天是事情最繁杂的时候。

村里管主持葬礼的人是马三叔，此刻他正站在一旁与那个刚刚哭完的男人抽烟，我则时不时看一眼遗照前的香炉，保证其中插着的四根香不会断。

至于二姐龙喜，正拿着她的新手机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她是一名网络主播，任何有些流量的事都不会放过，即便这是她亲生父亲的葬礼。

二姐化着浓妆，衣着暴露，与平日在夜店厮混根本没什么两样。她今年二十六岁，在我的印象中，她已经换过不下十五个男友，可那些男人对她还是趋之若鹜，谁叫她长了一张妩媚的脸蛋和比例完美的身材呢？

虽然父亲生前总是说她，叫她不要这么放纵自己，可她仍旧是我行我素，丝毫不知悔改。

家族里的长辈看她这副模样，都是摇头叹气，倒是有些小年轻，时不时地偷偷往她身上瞄上几眼，她也毫不介意，反而还会故意挺一挺自己那傲人的前胸。

她带着耳机嘻嘻哈哈走到我面前，一手搂住我的胳膊，一手把手机摄像头对准了我，然后嗲声嗲气地说：“姐妹们，这是我弟弟！你们看帅不帅啊？想要他的联系方式很简单呦，刷十辆超跑我就给你们他的微信，刷一百辆我就安排你们线下见面！”

我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因为她直播间中的弹幕实在是不堪入目。有男的竟然想要我跟二姐……

二姐见那个人在直播间中刷了礼物，一把搂住我的脖子把我往她的胸上按，还发出几声娇喘。

我一把甩开她的胳膊，愤怒道：“姐！你闹够了没有？这种场合就收敛点吧！”

二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屑道：“什么叫这种场合？有什么大不了的，人越多赚钱就越多，其他的我可不在乎。”

我叹了口气，二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实在是被我爸惯坏了，任谁的话，她都是听不进去的，依旧我行我素。

我忽然想起父亲教我扎纸人时的情景，仿佛还在昨天一般，历历在目。

于是我便往偏房走去，想扎几个纸人烧给他，也算是完成了他心里的一桩念想吧。

可我刚走到屋门前，就被马三叔给一把拽住了。

他力气很大，拽的我胳膊生疼。“三娃子，你干啥去？”

我胳膊受疼，赶紧挣脱开来，“不干啥三叔，就是想给我爸扎几个纸人。”

“你说什么？不行！”他神情忽的一变，犀利的目光仿佛要变成利刃刺进我心里，与之前慈眉善目的样子简直恍若两人。

“为啥不行啊三叔？这还有什么讲究？”我对于村里的习俗并不是很了解，以为有什么禁忌在里面，便问马三叔。

可马三叔却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狠狠地吸了口烟，然后道：“别问了三娃子，进屋去找你妈吧，去陪陪她。”

我虽然疑惑不解，可马三叔是这场葬礼的主事人，在我们这叫大了，葬礼上的所有事情都由他一手操办，我也不得不听他的话。

“好吧，那我进去了。您辛苦。”我点点头，便转身往堂屋走去。

刚一进门，就看见我妈坐在灵柩旁边，抹着眼泪自言自语：“当家的，都怪我……我要是拦着你不让你去接这趟活，说不定就不会出事了……呜呜呜，你这一走，让我可咋活啊！”

“妈，别难过了，身体要紧。”我赶紧安慰道。

她听见我说话，便擦了擦眼泪点点头，“你进来干啥老三，咋不在外面给你三叔帮忙？”

我叹了口气道：“是三叔让我进来的，我想给我爸扎几个纸人，可他却突然变了脸，骂了我一顿就把我赶进来了。”

我妈一听我的话，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事儿你得听你三叔的，绝对不能扎纸人！”

“为啥啊妈？当年我爸让我学你也没拦着，怎么今天派上用场了你们都一个个拦着我呢？”我心情也不好，加上忙了好几天，此时心里也是有些烦躁，说话声不自觉的便大了起来。

“唉，你小时候就跟你说过，你爸不是普通的扎纸匠，他做的事情与旁人不太一样。这里面门道太多，现在一时半会儿也给你说不清楚，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我妈安慰我。

“嗯，知道了妈。”我点点头，转身坐下，却发现了放在门外的两个纸人，之前我一直没注意到，这两个纸人的五官是用特殊材料画的。

我当即出门想要看个仔细，因为这纸人是我爸生前扎的，一直不让我碰，久而久之对它的好奇心也就越来越强烈，此时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又怎么安耐得住？

我伸出手轻轻拨弄了两下纸人，发现其木骨都很软，其材料与手法都很特殊，也只有我爸才能扎出这样的纸人了。

“谁是龙长林的家属？”便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一胖一瘦两个警察拿着资料从门口走了进来，胖的那个嘴里还叼着烟卷，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刚想上去答话，我妈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是他媳妇，你们有什么是么警察同志？”我妈十分客气的问。

“行，那就跟你说。”瘦警察翻开那一沓资料，“根据我们的调查结果以及案发当天的监控录像来看，龙长林的确是因为意外才导致翻车而死的，过几天办完葬礼你们去派出所签个字，这事儿就算是结了。”

我一听这话，怒气直冲脑门儿。

“你说什么？你们会不会办案！”我怒问道：“三轮车后面那么大一处凹陷你们看不见么？那明显就是有车撞的！”

那胖警察眉头一皱，眼看就要发作，我妈一把把我拽到身后，然后好声好气的说：“警察同志，您别记忆，这是我小儿子，年轻人不会说话，您别放在心上。可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也觉得不像是意外翻车，您看是不是再调查一下？”

那瘦警察闻言，也是拉了一把那个胖警察，然后说道：“大嫂，不是我们不调查，而是事实的确如此，我这儿有下载好的监控录像，您看看吧。”

他说着掏出手机，打开视频后递到了我的手里。

我接过手机，便点开视频跟我妈一起看了起来。

一开始还一切正常，我爸一直顺着路边行驶，车速也不快。可到了第十三秒的时候，他的三轮车忽然侧翻向一旁，那样子似乎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撞击，可视频中除了我爸的三轮车，并没有其他东西！

我爸被那么一撞，霎时便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倒在路边。

我心下惊恐万分，怎么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奇怪的事？莫不是他们修改了监控？！

正在我欲上前理论一番的时候，我妈却在旁边开口了：“好了警察同志。辛苦你们了，等我们办完葬礼，我就去你们派出所签字。”

“行，节哀顺变吧。”瘦警察点点头，然后便拿回手机与胖警察转身离去。

我傻楞地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问我妈：“妈，说不准是他们改了监控！哪有光天化日之下三轮车自己飞出去的事？”

我妈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这不怪他们，三轮车的确是被东西撞了出去，但那东西肉眼看不见。”

“肉眼看不见？”我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有这么离谱的事？”

这与我十几年来所受的教育完全相悖，我不敢、也不愿意承认。

我妈叹了口气，“你爸的事跟阴阳圈子有关，你也别想太多了，去休息会儿吧。”

我心乱如麻，哪里还有休息的心思，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挨到了晚上十点多。

此时院子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除了我们一家，便只剩下马三叔了。

马三叔此时也是刚吃完饭，准备回家休息，他神情严肃的叮嘱我们：“一定看好那个香炉，里面的四根香绝对不能断了，你们三兄妹轮流值班，千万千万不要忘了！”

我妈点点头：“你放心吧马兄弟，我一定嘱咐好他们。”

大哥和我也说道：“放心吧三叔，我们自家的事一定不会出差错。”

只有我二姐只是轻描淡写的点点头，她对于我爸的死并不上心，也看不出有什么难过的样子，一整天都在直播间聊天，时不时发个嗲让那些男人给她刷礼物。

我妈看了一眼二姐，最终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对马三叔道：“这几天辛苦你了马兄弟，快回去好好歇歇吧，老大老三，送送你三叔。”

我和大哥应声答应，可马三叔却摆摆手拦住了我们：“咱们不说客套话，别送我，孩子们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好好歇歇去吧，记得看好炉子里的香。”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了，我们娘四个随即定好了岗，我妈值第一班，二姐第二班，我是第三班，而操持了一天最累的大哥自然被我和妈劝到了最后一班。

本来按他的要求，是要自己值第一班的，无奈拗不过我跟我妈，只得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