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一个贫穷的山村。

村里人世代务农为生，全家人的主要收入都指望着各自的一亩三分地。偏偏老天爷不作美，这几年连年旱灾，村民们勤勤恳恳，辛苦忙碌了整年，庄稼地里却颗粒无收。

这让大家本就捉襟见肘的生活，直接一贫如洗。

我出生那年，老王家里积蓄已经快见底了，愁苦不堪。但是媳妇临盆，王老蔫儿脸上还是流露出喜色。王家三代单传，迫切要个儿子，眼见媳妇要生了，他既期盼又不安。

生孩子的一应布置，忙里忙外，全靠热心的街坊邻居们帮衬。

娘胎里的娃儿却不紧不慢，一直拖到夜里，里屋才传出来清脆的婴儿啼哭声。

“是个带把儿的！”

里屋的妇女喊了声，老王听了一拍大腿，喜笑颜开。

“呦，王家媳妇你可别松劲儿，我瞅着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门口的老王一听这话，心又紧了紧。

“什么？！”

一个还不算，一胎两个？

那年农历七月半，凌晨一点左右，我出生了。

时间正好是阴月阴日阴时。

老王的脸色也阴着呢——媳妇一口气生了个龙凤胎，这可咋办。

这个“龙”肯定得留着，以后跟自己姓，是传宗接代的宝贝儿子。但这个“凤”……就难办了。

实打实的说，家里养不活两个娃，何况还是个女娃儿。

那天夜里，老王媳妇劳累过度，呼呼大睡。可老王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有事。

抽了半包烟，最后，一咬牙，抱着还是新生儿的闺女，也就是当时的我，连夜出门。

……

我被半卖半送的，给了村里的神婆，龙婆婆。

龙婆婆是村里有名的神婆灵媒。

但人老了，有点糊涂，糊涂到什么程度呢？

讲好的价格，能给两遍钱。

龙婆婆心善，人缘好。

她常常感叹膝下没有子嗣，将来无人给自己送终，老王想到这一茬，索性就把闺女抱去她那里问。

龙婆婆果然满心欢喜的接纳了这个女婴，还给了老王一笔可观的钱。

就这样，我便成了龙婆婆的孙女。

龙婆婆年轻时，常给村里人家驱邪跳大神，现在体力不支，跳不动了。改为请神卖符水、治疗儿科疑难疾病等。

她承接的业务很多，谁也不知道她这大半辈子攒下多少钱，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养活我是没什么压力，而且龙婆婆买我的时候，就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她说我是至阴的体质，最能通灵，将来继承她的衣钵，完全可以青出于蓝。

因此她对我十分疼爱，百般呵护。

……但我的成长历程却仍是险象环生！

你道为啥？架不住龙婆婆她犯糊涂呀！

她冲的奶粉不是烫就是凉，温度从来没合适过。有时候干脆忘了加奶粉。给我洗澡，刚洗完，跟熟人聊了会家常，转头又把我拖过来洗了一遍。

有次出门给村里小孩祛邪，刚调好了符水就不知道放哪了，给我喂完奶，才一拍脑门儿想起来，符水灌我奶瓶里了！

得亏我命硬，才能无病无灾得活下来。

我记事儿的年纪特别早，四五岁的时候我就调皮捣蛋，能说会道了。龙婆婆叫我“小圆”，意思就是我像圆球一样圆不遛丢蹦蹦哒哒。我叫她“大糊涂”，她不让我叫她奶奶，说她不能有后人。

话说老王那边，自打把我卖给龙婆婆，他就没有打算再认我这个闺女，他当时跟媳妇说丫头刚出生就夭折了，王家媳妇听后也无可奈何，全部的精力都在小儿子身上。

我跟龙婆婆一老一小，生活得倒也快快乐乐，许多时候，我反倒要像个小大人似的，提醒奶奶别忘了重要的事。

直到我五岁那年，开始遇到接连不断的离奇怪事，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

我记得那天天不亮，龙婆婆就带着我去后山挖野菜采草药。

龙婆婆是个神婆，她给人看病也不是全靠装神弄鬼，她平常也要调配一些草药，给村里头疼脑热的孩子们对症下药。

我拿着小铲子跟在龙婆婆身后，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去后山别人家果树林里偷摘果子吃。起这么大早，看果林的人应该还没起来呢。

来到后山，龙婆婆正准备大干一场，一回头，发现竹篓忘了背过来。她一拍脑门：

“坏了坏了！竹篓忘带了，采的草药野菜怎么拿回去？我得回家拿，小圆，你也不提醒我……”

我嘻嘻笑，做了个鬼脸。

我脑子里想的都是偷果子吃，哪里关心她出门有没有背筐子。

“小圆！你就这附近采着别乱跑，我去趟家拿背篓来。”龙婆婆说话间，风风火火地朝家里赶去。

我乖巧地答应着，回头看着龙婆婆背影消失。

立马向山间果园跑去。

清晨的山里，雾蒙蒙的一片，跑了一段路，我突然瞥见前面蹲着个模糊的身影。

朦朦胧胧得看不清，只看到那人背对着我，蹲在地上用手扒拉着泥土。

我很好奇，悄悄地走近，想看看那人到底在挖什么东西。

等我走近，尽管只有背影，我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人。

这不是村里有名的矮三叔吗？

他背影很好认，又矮又壮，村里人都叫他“武大郎”，但我想不明白，矮三叔这么矮，人家叫他“武大郎”他总是跟人生气。

可能是矮三叔做人真诚的品质吧，不想人家夸他。

很长时间都没见矮三叔了，他媳妇说他进城打工去了，没想到他出现在这里。

“三叔！一大清早的，你在这里挖什么呀！”

我蹦蹦跳跳地凑过去看。

那块地只长了些杂草，哪有什么值得挖的，我围着矮三叔转了一圈，奇怪的是，无论我在哪个方向，他始终背对着我！

“……小圆？你咋个看得见三叔？你…你听得见三叔说话不？”

矮三叔的声音有些空灵，听起来忽远忽近，很奇怪。

“矮三叔你逗我玩呢？我又不瞎又不聋，咋个听不见？三叔你在挖什么…”

“帮我！”三叔突然变得激动，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打断我。

“啥？这地里有啥？”

我手里提着小铲子，不为所动。

“少废话，帮我挖这个土下面！”矮三叔语气变得又急又怒。

“就不！你不告诉我这里有什么，我凭什么帮你？再说你有手有脚的干嘛不自己挖？”

虽然我年龄小，但我已经深深懂得了不给好处不办事的道理。

“叔挖不动，叔手疼。你，你看看三叔的手！”

三叔猛地伸出手，那是一双骇人的手，只有森森白骨，就像是两个啃剩下的鸡爪子，靠着一点点零碎的皮肉粘连着。

“啊——”我惊叫一声。

“三叔你受伤了！”

三叔：“……”

“这叫受伤？！死小圆，三叔都能让你气活了！你好好看看三叔现在什么样子！！”

他说着，突然转过身面对着我。

只见他整个脸和上半身都血肉模糊，脸上一个眼球挂在眼眶里耷拉着，另一个眼珠已经没有了，剩下黑洞洞的眼窝，里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蛆虫…其余地方我已经形容不出了。

因为我只看了一眼，魂都被吓飞了，差点两眼翻白。

我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尖叫着没命地跑。

就算我已经跑出去好远，矮三叔恶狠狠的声音还是在我耳边响起！

不依不饶。

“死丫头！你魂掉了一个。你要不帮三叔，这魂魄三叔就勾走了去…你回来，回来！”

我哪里敢回去，跑出去好远好远，渐渐没了体力。而且发觉脑袋昏沉沉的，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一头栽倒在地。

……

“小圆！这孩子…你咋滴了？你咋在这里睡着了，让我一顿好找！咋个这么没精神？”

龙婆婆摇晃着我的肩膀。

“龙婆婆？我头疼，晕死我了……”我费劲地睁开眼睛，见到是龙婆婆，终于放了心。可是我全身乏力，站都站不起来。

见我这种情况，龙婆婆大惊。好歹她是个神婆，见过的场面也不少，她翻了翻我的眼皮和嘴唇，急得直拍脑门。

“坏了，坏事了。像是少了魂似的…”

关键时刻，龙婆婆当机立断，将我放在背篓里，飞快地向着村里一个破败的道观跑去。

那间破落道观里，只有一个老道士在此清修。道士姓马，头发雪白，道袍素整，一派高人风范。大家都称呼他为马真人，熟络些的也叫他马老道。

龙婆婆背着我找到马老道，他打眼一看脸色就变了。

“情况不妙，这丫头少了魂！”

“那可咋整？！这引魂的法子我都记糊涂了，多年没有用过了。”龙婆婆一听就急了。

“别急，观里不能容留女眷，你先带小圆回家。我收拾几件物事，随后就来！”

马老道倒是稳重如常。